《勇者》丨格斗冠军张伟丽：超越自我的尝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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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合开场一分钟，张伟丽使出了“裸绞”。
这是一招在背后绞杀的柔术技巧：通过卡住咽喉、刺激颈动脉，来让对手晕厥。
4 G7 ^: j" @8 h9 f5 L% c张伟丽绕到对手背部，随即盘住她的脖颈，双腿箍紧她的一只胳膊。另一只胳膊被控制后，对手彻底无法动弹，涨红了脸，拍了拍张伟丽肘部表示不适。
裁判拉开两人。张伟丽从八角笼一侧头翻跟头到另一侧。如她所料，裁判判定张伟丽TKO（将对方技术打倒而制胜）获胜。
* V  u9 {; U3 l+ t2 x这是UFC（综合格斗冠军赛）女子草量级对冠军争夺战中的高光一刻。2022年11月13日，张伟丽打败现任冠军卡拉·埃斯帕扎，重新夺回金腰带。此时，距离她失去金腰带已经过了567天。张伟丽接过话筒大声宣布：“I come back！”
UFC女子草量级从2014年开始设立，8年间，共有五位女性获得冠军，她们来自美国、巴西、波兰和中国。这一级别的冠军称作为UFC“最难守的王座”，除却波兰选手乔安娜·耶德尔泽西克，没有人能连续卫冕金腰带。
“综合格斗是关于‘对抗’的艺术，不仅要有技术，还要有头脑和大心脏，方方面面都要比，都在对抗”，赛后采访中，张伟丽感叹。她告诉新京报记者，这项运动“对人的要求其实挺高”。从训练、减重到八角笼里的对决，人必须直面任何事情、承受痛苦，并且超越自己。这或许就是这项运动所带给人们的“一种超越自我的模式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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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11月13日，张伟丽与卡拉在美国纽约进行UFC金腰带的争夺。受访者供图
对抗
“我对胜利非常渴望，这是很难装的。”张伟丽回忆自己出场时，并不掩饰脸上的胜负欲，那是对赢的绝对渴望。伴着一首《沧海一声笑》，张伟丽缓步入场。张伟丽在访谈时告诉媒体，以往，她喜欢“东张西望，看观众，看谁跟我打招呼”，这一次她几乎没做互动，若有所思。她说，那时她专注于一个念头：“我就是冠军”。
( R% g  M9 {& K, s. S3 E为了夺回金腰带，整个2022年，张伟丽都在备战中度过。6月12日，张伟丽和35岁的波兰名将乔安娜交手二番战，在第二回合用一记鞭拳把她击倒在地，TKO取胜。乔安娜将两只拳击手套留在场上，当场宣布退役。
: z1 F& v/ h! s( Q! z, {0 f2022年10月，赛前6周，张伟丽来到纽约。此前几年，由于备战经验不足，大大小小的意外都在赛前发生过。张伟丽记得自己曾经骨折、水中毒、长时间失眠……赛前据媒体采访，张伟丽在右脚大拇指连续两次受伤，导致她出现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赛前失眠。她试着不让自己被影响：“睡不着我就闭上眼睛，告诉自己这就是在睡觉。”
& ~7 s2 D* |4 s6 ^- `4 Q张伟丽还在社交媒体上刷到对手发布的一张图片，她描述，图中有两人，左侧的卡拉手持金腰带，右侧的张伟丽两手空空，神情严肃。张伟丽想留言评论，却发现无法发送，因为卡拉将自己的账号屏蔽了。
“都是心理战，可能为了让我心里不爽。”张伟丽认为卡拉在施压，但她又说，“她让我不爽我就不爽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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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11月12日，称重环节结束后，张伟丽与卡拉·埃斯帕扎进行公开对视。受访者供图
美国选手卡拉·埃斯帕扎是女子草量级初代冠军，位列顶尖选手行列。正式比赛之前，卡拉的教练科林·奥亚马发了一则视频，说卡拉团队已经把张伟丽当作假想敌，做了研究，这次比赛要让张伟丽领教出奇不意的招式。
选择比赛地点，或许就是卡拉的招式之一。作为现任冠军，卡拉有权决定这次比赛在美国纽约麦迪逊广场花园进行，这也是张伟丽曾经输给罗斯的地方。
" w9 F6 r$ I2 S$ z/ X) s本场比赛的裁判也是卡拉选择的。一年半以前，张伟丽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失去金腰带，正是这位裁判判定罗斯TKO获胜。当时，不能接受结果的张伟丽推了这位裁判一把。“太冲动了”，这是张伟丽的一个心结。这一次，在赛前半小时讲述规则时，张伟丽主动向这位裁判道歉。
+ \7 j- A* {* @' k2022年11月23日，八角笼内，两人开始了最后的对抗。卡拉擅长摔跤和巴西柔术，她不在站立环节做过多纠缠，但会找准机会抱摔对手，在地面环节狠狠压制。张伟丽找两名陪练队友模拟着这一风格练过一阵。根据战术，张伟丽控制住距离，“不往前扑，不给她主动去摔你的机会，一直控制着她”。
  m1 T0 o4 k/ T6 F2 h2 [0 O第二回合，卡拉冲向并且抱住张伟丽，将她拖入地面环节。张伟丽胯部稍稍后撤、起身，看到了“背部十字架”的位置。这是一个特殊的位置，张伟丽在此使出了“裸绞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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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11月13日，张伟丽重夺金腰带。受访者供图
0 T7 W) a5 ?" B& `9 u( D% G4 w“竞技体育其实很残忍”
6 W: L" @+ o) r: |" Z567天前，张伟丽走出八角笼后一天一夜没睡着觉。睡不着，一闭眼就是自己倒下的那瞬间。那场比赛中，美国选手罗斯仅仅用时78秒就取得胜利。返回的路上，张伟丽一直问教练蔡学军：“蔡哥，真的打完比赛了吗？”
那是一场出乎意料的比赛。2021年4月，正值美国疫情严重之时，张伟丽团队从北京出发，搭上为数不多的航班，坐两天两夜飞机到佛罗里达州。没有找到营业的训练场地和宾馆，团队六人只能住在朋友家，在一间办公室铺了几块垫子开始训练。
张伟丽记得那天，出场音乐刚响起，全场观众突然爆发出嘘声。她走进场馆，听不见音乐，只见全场一万多人站起来、跺脚。“感觉你在一个真空里，（嘘声）把你罩住了”，张伟丽在访谈时向媒体描述。
比赛进行78秒，罗斯利用张伟丽防守失误使出一记高扫腿。张伟丽描述，自己本想战术性地表现放松的样子，但那几秒钟的分神，“当”一下，就被罗斯踢中头部。倒下那一瞬，像是看到“笼子倒过来了”。随后，罗斯跟进出拳，为保护运动员，裁判吹停比赛，判定罗斯TKO获胜。
赛后采访中，罗斯表示，她认为张伟丽在与乔安娜比赛时暴露出头部防守不足的弱点，自己曾想象过，能以高扫腿的形式命中张伟丽。通常，人如果被高扫腿踢中下巴、耳部的位置，会瞬间失去平衡倒地。
腰带丢了以后，舆论汹涌而来。张伟丽至今记得，在输给罗斯之后的三天，一打开社交媒体，总躲不过被骂。一些网友像是气急败坏的家长，指责张伟丽“上综艺发抖音不认真训练”、“丢人现眼输了怪裁判”……张伟丽描述，（那时候）“只要你打开，一刷视频就是你自己，十个视频里，恨不得一半都是你”。
( H9 y1 U" S* K# t- b4 o丢掉金腰带的残酷，在那刻格外凸显。张伟丽感慨：“竞技体育其实也很残忍，你赢了以后，大家都会听你说什么，会采访你。但你失败了，说什么也没人听，都是找借口、找理由”。
张伟丽一度想把自己的智能手机换成老人机、退网，不接触社交媒体，被蔡学军劝住了。蔡学军说，人不可能不接触负面信息，不能当真空人。
7 S: a2 U' P8 g7 ]' B2020年11月，七个月过后，张伟丽和罗斯打二番战。张伟丽回忆，由于减重方式不适当，在赛前一天，自己的体能恢复并不顺利。从第二回合开始，张伟丽一只胳膊抽筋，撑到第五回合末尾，罗斯把张伟丽摔在地上，拿到了控制权。最终，在双方选手都未倒下且完成比赛的情况下，根据每一回合得分，裁判判定罗斯获胜。
0 F* g1 \% u1 i直到现在，看到比赛回放时，张伟丽还是会替当时的自己生气。她觉得，那时还是太害怕输，太在意国内的声音了，“狠劲没上来，一直在外边打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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训练中的张伟丽。受访者供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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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去金腰带的第二天，张伟丽给远在河北邯郸的母亲打了电话，忍住委屈，告诉她自己没事，一定要赢回金腰带。第五天，张伟丽在美国的理发店剪掉留了十年的长发，把发型恢复成板寸。她手握着一簇头发，调侃：“这么多头发，给（原来）减重带来多大负担！”
张伟丽习惯以坚强的样子示人。但她坦言自己内心细腻、敏感。如今，或许因为煎熬已经结束，张伟丽毫不避讳谈心理低谷。
她反思，心理上的不适感，是从2020年第一次卫冕成功后开始的。那时，她精神内耗严重：训练时觉得太累，想休息，不时看表。但休息的时候又因为没有投入训练而愧疚。吃饭时，怕吃多了变胖，不利于保持体重，但没吃东西又觉得食欲旺盛。普通人的本能似乎跑了出来，干扰着日常训练。张伟丽形容这一过程是在“一直消耗自己，时时刻刻都过得很难受”。
究其原因，大概是因为“没有想打的人”。
3 X( h6 I/ a6 b卫冕战的挑战者乔安娜，是张伟丽最尊重的前辈之一。这位来自波兰的名将曾5次卫冕成功，保持冠军头衔长达966天。这一次，两人打满五个回合，共完成351次有效打击，排在UFC历史第三位。这场比赛被称为“UFC历史上最精彩的女子比赛之一”。
赢得比赛之后，张伟丽认为自己多年来的梦想成真了，但“成真了以后呢”？不再有想要挑战的对象，也不怎么渴望赢：“对比赛这种东西，或者其他别的东西，都提不起兴趣”。
( k, k( t. G5 L2 x没想到，仅仅一年之后，失败成为张伟丽需要面对的新课题。
/ V# f2 q$ I, L7 b2021年，听到裁判宣布罗斯获胜，张伟丽第一感觉是强烈的不甘。一想到整个团队的人为这场比赛同样付出很多，就更加愧疚，“感觉没法交差”。接受媒体采访时，张伟丽描述，有那么一瞬间，她自问：“我是不是真的不行？是不是真的技不如人？”第二天一觉醒来，她告诉自己不能一味自我怀疑，要找出问题所在。
与罗斯打二番战之前，张伟丽去看心理辅导，告诉对方，自己就像在一个迷宫里边找不到出口，没有快乐，没有兴趣。而在身体层面，疼痛也不时造访。至少有300多天，张伟丽身上带伤，膝盖、脖子、肩膀或者胳膊……似乎处处都会疼。团队中负责身体康复的老师分析，可能由于本人中枢神经过于紧张，需要深度放松。
% c2 s* N; P: _& i+ M心理咨询师建议，张伟丽每天晚上写下感谢的三个人或三件事，以及第二天最期待的事。康复老师建议张伟丽尝试打坐和冥想。自我觉察的训练就这么开始了。
. p# ~( r1 F* ]2 m! b, h" u8 j7 t, f4 O$ D她打坐，把所有精力都专注在自我。那段时间，她找到一个答案：假如以金腰带或者以一个人为目标，在得到以后，自然会觉得迷茫。但人自身的发展、自身的成长，其实比一条金腰带更重要。除了金腰带，自己更想要的是不断成长，直至成为传奇。
2022年11月11日，与卡拉打冠军战的前两天，张伟丽身穿暴汗服，持续跑步、脱水。这是减重期最后一天，张伟丽几乎没进食，想吃甜食和母亲烙的大饼。她盯着跑步机屏幕上的图案，那是一片森林，有只小鹿，心想一定要跑下去，跑回家。
5 h+ [0 M- ?, s  E  J7 y跑累的时候，张伟丽从23楼往下望。这是纽约时代广场的一个十字路口，很多人在过马路，就在他们的头顶，张伟丽和卡拉的海报在屏幕上滚动，张伟丽突然很振奋，内心生出一个奇妙的想法：“我要让更多人认识我，我是世界的伟丽”。
新京报记者 石润乔 编辑 陈晓舒 校对 赵琳